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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6章 綠豆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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益壽堂在端午之後換了一次新紗。

如今窗戶上都是蒙著薄薄的天青色霞影紗,夏日裏看上去一派清涼,正廳角落燃著冷松香驅逐蚊蟲,立柱下琺瑯彩的大盆擺在檀木高幾上,盆裏偌大一塊堅冰正緩緩融化,寒氣將整個屋子裏的溫度都降下來。

老夫人仍舊是倚坐在榻上,穿著絲綢的家常衣裳,神色愉悅,精神飽滿,身邊簇擁著侍女們說笑取樂,看來是京城發生那些事兒還沒敢讓她老人家知曉,見到容娘走進來,忙叫元禾扶她起來。

“快上前來我看看”,老夫人走了兩步,將雙手攏住容娘雙臂,“瘦了,你瘦了”

“哪兒的事呢,阿杞這樣說,您也這樣說,看來是我從前在顧府豐腴過分了些”,容娘扶著老夫人坐下,“還沒給您行禮呢,老夫人”

沒等容娘下拜,老夫人再次攔住了她,“很不必這樣了,你如今上門是客,該好好兒招待你才是”

順勢拉著容娘坐到自己身邊,叫人上茶來,又端著鮮果叫她吃,說了好一會兒話,直到午後日光最鼎盛時分,這是老夫人平日午歇的時候,一到點就犯困,漸漸提不起精神來。

“今日只為來看看您,若為我打擾您休息就不好了,您去睡會兒吧,我這就回了”,容娘看出老夫人精力不濟了,主動開口說要走。

“怎麽才來就走,我看啊,你就住上幾日”

“實在沒法子,侄兒還在家呢,同在揚州住著,也離得不遠,以後有機會,我再來看您”

勸了幾句,還是讓新雲初桃服侍老夫人午睡去了,容娘站在小廳,一身打扮與周圍人格格不入,阿杞不在,剩下幾個從前都受容娘管束,容娘出府,她們也在背後嚼了舌根兒的,這一時也不知該說些什麽,只是望著她,略有些尷尬,容娘卻渾然不覺。

老夫人留下王媽媽招待她,這些日子王媽媽也有心事,偏又常伴老婦人左右,要撐著不讓老夫人看出來,這會兒算是得了空閑,露出些疲態。

“容娘,家裏若無什麽要緊事,就住幾日吧再走吧”

“王媽媽,我實在不得空”,容娘走到王媽媽身邊去,低聲跟她耳語,“還有點事兒跟您說,避避人吧”

“到底什麽事,得你跑來一趟,還要避開老夫人?”,王媽媽會意,叫元禾幾個下去,小廳裏只留下容娘和她。

“是府裏瞞著老夫人的事兒”

王媽媽頓時有些失色,猶疑的看向容娘,“你…”

“我知道幹系重大,不方便聲張,所以今日就只是上揚州辦事,順道來看看老夫人的”,容娘握著王媽媽的手,拍了拍,“大夫人素日喜歡我的針線活兒,有個新荷包想讓她看看”

王媽媽很快斂下心神,點了點頭,挽著容娘出了益壽堂,當著眾人的面說,“正好,老夫人有點東西要送大夫人房裏,我帶你去見見夫人再走吧”

大夫人院裏近來氣氛有些不對,管灑掃的仆役們白天黑夜裏捕蟬,生怕擾了大夫人清凈,滿院子寂靜無聲,在這院裏伺候的人一再小心,生怕觸了黴頭。

“夫人今日疲累得很,午飯也沒吃兩口,這會兒連悅給她梳梳頭,通通穴位呢”,大夫人身邊的張媽媽迎著二人進了偏廳。

“容娘,你有心來一趟,但實在是夫人身上不爽利,沒力氣出來見你,且坐坐,老婆子我陪你說說話兒,咱們吃些點心,今日大廚房做的這綠豆糕極為爽口”

“大夫人苦夏,豈敢因著我去打擾她”,容娘拿出個小荷包遞給張媽媽,“只是,我雖不是名醫,於夫人心中煩憂之事卻也有些辦法,您把這個拿給夫人瞧瞧,保證藥到病除”

張媽媽接過荷包,表情變了變,偏頭去看王媽媽,看她略點了點頭,於是將信將疑的走去小茶室,夫人近來苦於睡眠,只有在那一室茶香中能得片刻安睡。

等候的時間裏,容娘拿起一塊綠豆糕咬了口,冰沁沁的入口即化,不是特別甜膩,但的確十分爽口,她一吃就知道是廚下吳娘子的手藝,吳娘子算是她白案上的師傅,容娘會的蘇樣兒點心,基本都是從吳娘子那裏學來的。

張媽媽這邊去尋大夫人,輕手輕腳的開了門,小茶室裏也放了大塊堅冰,夫人依靠在小榻上,散著頭發,她身後,侍女連悅執一柄鑲嵌螺鈿的桃木梳子慢慢為她梳通頭皮,榻邊高幾上也擺著點心,是牛乳糕和綠豆糕,只有一塊綠豆糕被咬了一角,剩下都沒動。

張媽媽暗嘆一口氣,晨起到現在,夫人還沒進過飯呢,她腳步輕緩走上前去,揮揮手示意連悅先出去,連悅點點頭,放下梳子退了出去。

大夫人皺著眉頭睜開眼,“張媽媽,什麽事兒,連悅做什麽去”

“夫人,容娘來了”,張媽媽扶她坐起來。

大夫人仍舊蹙眉,“她不是脫籍歸鄉了,今次來是有事相求?領她去見管家,若不是什麽難事兒,就給她辦了罷”

“並未曾開口相求”,張媽媽把小荷包遞給夫人,“說是知您煩憂之事,給您帶了東西,藥到病除”

接過荷包放在手中打量,大夫人並不覺得容娘有什麽法子為她解愁,隨意的打開荷包,取出疊成指甲蓋大小的紙張來,慢慢打開,看到內容的一瞬間又將紙條緊緊攥進了掌心,她擡頭急急吩咐張媽媽,“你去,帶她進來”

容娘吃完一小碟糕點,又喝下一盞茉莉茶,張媽媽這才走了回來,直直拉住她。

“你跟我來”,說完就拉著容娘往小茶室走。

大夫人遣退了外間伺候的人,自己站在門邊等容娘,臉上看不出焦急,雙手卻幾乎將那枚荷包扯碎。

看著容娘來了,她鎮定說道,“難為你來一趟,進去說話兒吧”

張媽媽和王媽媽將門掩上,自己站在門外守著,寸步不離。

“好孩子,這可是…可是三郎手書?”

一進房間,大夫人迫不及待抓著容娘肩頭發問,再是身份尊貴、家世顯赫,她也不過是一位母親,心神時時牽掛著正在在外的兒郎。

容娘知道這不是賣關子的時刻,扶著大夫人坐下,“您別著急,正是三郎君手書,郎君好好兒的呢”

“你怎麽遇上他的,他可有受傷,如今在何處?”

京城事發之後,顧府就得到了二爺傳回來的消息,顧謹作為平遠王部曲奔逃在外,生死不明,聽到消息當日大夫人就暈過去一回,醒來細問過大老爺,府裏派出去尋找接應的人都一無所獲,只找到顧謹同袍的屍身,她情緒幾乎崩潰,還好有三弟妹幫著料理家事,約束家人的同時瞞住老夫人。

這些時日,找不到顧謹蹤跡,大夫人快要承受不住之時,等來了容娘,她給的荷包裏只有一張小紙條,紙上只寫了兩個字,卻幾乎救了大夫人的命,她緊緊攥著那張紙條,流下淚來。

“三郎君受傷昏迷在路邊,有人將他送去醫館,我恰好進梓桐縣城采買,這才碰上郎君,夫人,您保重自身,三郎君安然無恙,如今已動身往西州去了”,容娘沒有詳說顧三郎當日慘烈狀況,只略給大夫人解釋了下。

“上天保佑,我兒逢兇化吉,他是福澤綿長之人,此後定能安康無憂”,大夫人積累了多天的情緒像是一下子找到了出口,她軟倒在圈椅上,淚水奔湧而出,原本強撐著的精神松懈下來,眼看著就變得疲憊,“阿容,三郎此事要多謝你,你不只是救了他,也是救我一命,若三郎當真出事,我可真是活不下去了”

容娘一時沒有接話,大夫人此刻不需要什麽安慰,她只是需要發洩一下情緒,她是世家大族的長媳,是揚州顧府的主母,也是幾個孩兒的母親,她是堅強的,也是脆弱的。

朝堂之上的事情,發生的突然而又蹊蹺,一切暗流湧動都沒被搬上臺面來,風雲突變就在瞬息之間,將顧三郎裹挾進去,實際也是逃不開的,平遠王妃是顧家女娘,世子身體裏流淌著一半顧家血脈,一榮俱榮,一損俱損,顧謹別無選擇,顧家也是。

茶室裏靠窗邊一張小幾,小碳爐上坐著手執小壺。容娘往銅盆裏倒了熱水,又兌些冷水調和,擰了張帕子,遞給大夫人擦臉。

“就算是為三郎君,您也要好好保重自己才是,憂思傷身,不如打起精神料理家事,外頭再如何,郎君們自有成算,您是顧家的主心骨,裏裏外外指望著您,家裏頭安穩無事,郎君們才能放心在外謀事”

“你說的很對”,大夫人拭去臉上淚痕,“容娘,我還是要謝你的,你有什麽想要的,有什麽心願,盡管告訴我,我定竭力為你實現”

容娘搖頭,她救三郎為的是這些年主仆情分,從沒想過以此攜恩圖報,況且,她若當真開口求些什麽,只是徒把自己陷入尷尬境地,未免讓人看不起。

“自我八歲起到如今,這麽多年在顧府長大,處處都要仰賴夫人關照,雖如今不在顧府了,三郎君的事兒,我能幫上的也一定盡心盡力,本就是我應當做的,夫人您何以言謝呢”

心心念念的事兒有了著落,大夫人不再煩憂到茶飯不思,什麽事都做不了,要趕緊去書房尋大老爺說此事,好早做部署,不能招待容娘,本想著差人去把她侄兒接上來,留她們住下,但容娘拒絕了。

“三郎君的消息帶到,我便算完成了他的囑托,若因此久住顧府,人多口雜,難免有失,還是就此返回,當作一切如常”

聽了容娘這樣說,大夫人也不再勉強留人,吩咐張媽媽著人將她送回上河,容娘仍舊是老夫人處的說辭,不需府裏送她,也勸夫人關於此事不要聲張,就只當她是個離府忠仆,念著往日恩情來看望老夫人的,不用刻意對待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換新工位啦,坐到主管身邊去了,快樂摸魚時光完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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